六壬探源

　　今夫卜者必法天地，象四时，顺于仁义，分策定卦，旋式正綦〔集解徐广曰：式，音栻。索隐按：式即拭也。拭之形上圆象天，下方法地，用之则转天网加地之辰。故云：旋式綦者，筮之状。正綦，盖谓下以作卦也〕。然后言天地之利害，事之成败。昔先王之定国家，必先龟策日月，而后乃敢代，正时日乃后入。家产子必先占吉凶，后乃有之〔张照云：生子必视其时日，占其吉凶，其后亦俱有应〕。自伏羲作八卦，周文王演三百八十四爻，而天下治。越王勾践，仿文王八卦〔索隐：仿音方。往反〕，以破敌国，霸天下，由是言之。卜筮有何负哉？且夫卜筮者，扫除设坐，正其冠带，然后乃言事，此有礼也。言而鬼神或以飨，忠臣以事其上，孝子以养其亲，慈父以畜其子，此有德者也，而以义置数十百钱。病者或以愈，且死或以生，患或以免，事或以成，嫁子娶妇，或以养生，此之为德，岂直数十百钱哉！此夫老子所谓“上德不德，是以有德”。

　　今夫卜筮者，利大而谢少。老子之云岂异于是乎。庄子曰：君子内无饥寒之患，外无劫夺之忧，居上而敬，居下不为害，君子之道也。今夫卜筮者之为业也，积之无委聚，藏之不用府库，徙之不用辎车，负装之不重，止而用之，无尽索之时，持不尽索之物，游于无穷之世，虽庄氏之行，未能增于是也，子何故而云不可卜哉？天不足西北，星辰西北移，地不足东南，以海为池，日中必移，月满必亏，先王之道，乍存乍亡，公责卜者言必信，不亦惑乎？公见夫谈士辩人乎，虑事定计，必是人也。然不能以一言说人主意，故言必称先王，语必道上古，虑事定计，饰先王之成功，语其败害，以恐喜人主之志，以求其欲，多言夸严〔集解徐广曰：一作险〕，莫大于此矣。然欲疆国成功，尽忠于上，非此不立。今夫卜者，导惑教愚也，夫愚惑之人，岂能以一言而知之哉。言不厌多，故骐骥不能与罢驴为驷，而凤皇不与燕雀为羣，而贤者亦不与不肖者同列。故君子处卑隐以辟众，自匿以辟伦，微见德顺，以除羣害，以明天性，助上养下，多其功利，不求尊誉，公之等喁喁者也，何如长者之道乎。宋忠、贾谊，忽而自失，芒乎无色〔索隐：芒音莫。即反〕，怅然噤口不能言〔索隐：怅音畅。噤音禁。刘氏音其锦反〕，于是摄衣而起，再拜而辞，行洋洋也。出市门，仅能自上车，伏轼低头，卒不能出气。居三日，宋忠见贾谊于殿门外，乃相引屏语，相谓自叹曰：道高益安，势高益危，居赫赫之势，失身且有日矣。夫卜而有不审，不见夺糈〔集解徐广曰：音所驷案。离骚经云：怀椒糈而要之。王逸云：糈，精米，所以享神〕，为人主计而不审，身无所处〔索隐：糈者，卜求神之米也。言卜之不中，乃不见夺其糈米，若为人主计不审，则身无所处也〕，此相去远矣，犹天冠地履也。此老子之所谓无名者，万物之始也。天地旷旷，物之熙熙，或安或危，莫知居之，我与若何足预彼哉，彼久而愈安，虽曾氏之义〔集解徐广曰：曾一作庄〕，未有以异也。久之，宋忠使匈奴，不至而还，抵罪，而贾谊为梁怀王傅，王堕马薨，谊不食，毒恨而死，此务华绝根者也〔索隐言，宋忠、贾谊皆务华而丧其身，是绝其根本也〕。太史公曰：古者卜人所以不载者，多不见于篇，及至司马季主，余志而着之。

　　严君平传〔师古曰：《地理志》谓君平为严遵。《三辅决录》云：君平名尊，则君平其字也。〕

　　严遵，字君平，蜀人也，隐居不仕，常卖卜于成都市。以为卜筮者，贱业而可以惠众，人有邪恶非正之问，则依蓍龟为言利害与人子言依于孝，与人弟言依于顺，与人臣言依于忠，各因势导之以善，从吾言者，已过半矣。裁日阅数人〔师古曰：裁与才同。阅，历也〕，得百钱足自养，则闭肆下帘而授老子〔师古曰：肆者，市也。列，所坐之处也〕，博览无不通，依老子严周之指，着书十余万言〔师古曰：严周即庄周〕，杨雄少时从游学已而仕京师显名，数为朝廷在位贤者，称君平德，杜陵李疆，素善雄，久之，为益州牧，喜谓雄曰：吾得君平为从事，足矣。雄曰：君备礼以待之，彼人可见而不可诎也。疆心以为不然，及至蜀，致礼与相见，卒不敢言以为从事，乃叹曰：杨子云诚知人也，王凤请交不许。蜀有富人罗冲者问君平曰：君何以不仕：君平曰：无以自发。冲为君平具车马衣粮。君平曰：吾病耳，非不足也。我有余而子不足，奈何以不足奉有余。冲曰：吾有万金，子无儋石，乃云有余，不亦谬乎。君平曰：不然，吾前宿君家，人定而役未息，昼夜汲汲，未尝有足。今我以卜为业，不下牀而钱自至，犹余数百，尘埃厚寸，不知所用，此非我有余而子不足耶。冲大慙。君平叹曰：益我货者损我神，生我名者杀我身，故不仕，遂以其业，终享年九十余。蜀人爱敬，至今称焉。

　　星卜家事迹〔二条〕

　　子史精华，引周密齐东野语云：绍兴末有韩慥者，卖卜于临安之三桥，多奇中。庚辰春，曾侍郎仲躬，吕太师伯恭，至其肆，则先一人在焉，问其姓，宗子也，次第诸命，首言赵可至郡守，却多贵子，不达者亦卿郎。次及曾，则曰命甚佳，有家世，有文学，有政事，亦有官职，只欠一事，终身无科第。次至吕问何干至此。吕曰：赴试。曰：去年不合发解，今安得省试。曰：赴词科。曰：却是词科人，但不在今年，词科别有人矣。后三年两试皆得之，且不失甲科。复叩其所至，沉吟久之。曰：名满天下，可惜无福，已而其言皆验。

　　梁恭辰《劝戒录》云：广东都城隍庙有二星士，一陈氏子，本三水诸生，家贫。掉三寸舌，卖卜度日，后登贤书，卖卜如故。一胡姓者，其名尤噪，俗所谓金吊桶者也。岁久，积有赢余于城东买田筑室，子孙绳绳焉。然细叩二人技，非真精于星学者，特禄命偶然奇中，人遂传为今之李虚中矣。惟士民争讼，往问卜以断吉凶，二人必饰辞排解，冀两造息讼乃己，与人谈五行。尝云：生来者不足恃，当修其在我以培补之，则福臻而寿可延。若恣意妄为，虽命逢三合，削禄减算，亦难乎免矣。指陈之际，历举前人轶事，以昭劝戒，娓娓可听，闻者动容。多赖以化导向善，是殆奉君平遗教，以其业惠众者，宜其立名获利也。挟一技之长，亦足以善及人，其食报且如此，上焉者可以蹶然兴矣。

　　卖卜格言〔仿朱柏庐先生治家格言〕

　　黎明即起，临摹法帖，要笔画整齐，既昏便息，温习经书，必精神贯注。一动一言，当思瞻听所系。半劝半戒，恒念世道攸关。宜未卜而虔心，毋临占而率意。演课必须审慎，对人尤贵谦和。判断简而明，片言胜多渎。祸福详其理，浅显愈艰深。勿占国事，勿卜逃亡，士农工商，皆可与之言。长幼老少，均宜导以善。吉凶固当直述，是非万勿狂谈。忠孝节义，劝勉不可不诚。酒色财气，警告不可不切。决疑先明得失，立论不外伦常。勿赞幸进之名，勿许非法之利。遇富贵豪华，戢其贪暴；见贫苦困难，勖以勤劳。随波逐流，根基难保，得陇望蜀，悔吝必多。远佞亲贤，预知其获福；见利忘义，逆料其招殃。占婚姻，莫苛择，免误时期。占胎产，毋慌张，乃全子母。谋望若远行，告以谨始。经营如自立，教其慎终。对要津而献谄谀者，最可耻。见寒士而露轻薄者，贱莫甚。戒人好争讼，健讼终凶。劝主莫分家，处家尚忍。毋许强徒，而凌偪孤寡，毋举恶少，而放浪形骸。先事后卦，名乃远着，粗心浮气，艺岂能精。兴衰成败，须触机而判；行止动静，宜崇实为先。轻听发言，安知非人之诈伪，当静观神色，因事相争，安知非我之不是。须涵养性情，奇验无夸，不中宜念。交友须存长厚，作事务要持恒。人有学术，不可生妒嫉心。人有舛误，不可生讥诮心。事事留神，贤愚易晓，头头是道，左右逢源。握粟以赡身家，我不愧怍，笔耕而无租税，人谓神仙。胸襟豁达，虽显扬不获，亦有余欢，世界升平，即囊橐无余，自得至乐。讲学志在圣贤，行道心存仁义。竭智尽忠，利人益己。卖卜若此，庶乎近焉。

　　按：阜幼聆师训云：朱柏庐先生治家格言，语语从四子六经及先儒语录中来，读之平淡无奇，而气息之醇厚，义意之精确。正如布帛菽粟，上自王公，下及黎庶，无一日可离，即无一人可离。摹而效之，虽竭尽平生之力，亦难几其万一，阜何人斯，讵敢妄作，今夏偶见余墨偶谈，载有何小宇刺史，居官格言一篇，仿治家格言体例，虽气息义意不及柏庐之醇厚精确，要其叙事说理处，大可为居官座右铭也。子思曰：君子素其位而行，阜学殖荒落，敢慕外乎。谨就所知，勉着斯篇，学步效颦，知所不免，通人读之，能无齿冷。然为中材以下说法，有不能已于言者，海内高明，倘赐以纠削，则幸甚！幸甚！

　　占卜一斑录

　　阜不善卜，而亦不敢率意为人卜，乃世之乐，就阜卜者，恒踵相接，几若阜能卜，而阜遂虚负卜名矣。其实阜何尝言卜哉，言其理而已。理与卜通，卜与理合，圣人言理，而不泥于卜，虽百世可知。卜者泥卜，而不详其理，故百无一当。乙丑夏，吾友王子祝三，函谓阜曰：大着论卜，诚简明矣。惜未示人以规矩，盍补刊君之占验如干条，俾初学有所指归。阜感王子之不弃，而尤感王子之爱初学，不敢藏拙，命门人钞录旧稿八则，坿载于此。略言其理而已，若谓占验，则吾岂敢。丙寅三月朔，自记，己酉年七月十七日巳将巳时，十八岁甲午命，占从戎。

　　自任

　　初传　　中传　　末传

　　龙　　　雀　　　后

　　丙　　　己　　　壬

　　寅　　　巳　　　申

　　比　　　伤　　　杀

　　兄　　　子　　　鬼　　　　阴武

　　〔龙〕寅甲〔日干〕　　后申酉戌亥常

　　〔龙〕寅寅　　　　　　贵未　　子虎

　　〔虎〕子子〔日枝〕　　蛇午　　丑空

　　〔虎〕子子　　　　　　雀巳辰卯寅龙

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　合陈

　　安徽某君，拟投笔从戎，卜前途休咎。阜曰：枝上子水，乃甲木日干之印绶，今竟与君之午命犯冲，此举虽豪，恐与尊翁意旨不合，欲行又止耳。彼曰：家严儒者，但知训蒙教读，不肯顺世界潮流，今日何时，岂可雌伏，而为牖下书生耶。阜曰：无违为孝，孔子尝言之，君何忘耶。况初传之寅为月破，而君家世安徽，舍西南而来东北，不独南京之友不足恃，即镇江之友亦不足恃，究将何往耶。彼曰：日前在甯，访友不值，闻其奉差莅镇，故特来相依，求为介绍，顷间走谒，又不吾见，君言甯镇之友，皆不足恃，斯言似之。然余尚有其他捷径，究未识从戎以后，前途休咎若何也。阜曰：天地盘相加，十二枝神，无一位移易，课名伏吟，动辄得咎，静乃安全。且贵人逆行，螣蛇临命，虽欲雄飞，势不可得，四海交游，何足恃哉，而况君之所希望者，立武功，享盛名。然必须捐万千人之头颅，縻万千人之肢体，而后换得。非惟存心残忍，即自家生命，亦无时不在危险之中。《道德经》云：“夫兵者，不祥之器。”曹松诗云：“凭君莫话封侯事，一将功成万骨枯。”此言可深长思也。如果不图侥幸，素位而行，熔经铸史，继承父业，以文章华国，以孝友传家，何患不声名远着，到处欢腾哉。彼曰：君何所见而云。阜曰：中传之巳，朱雀带太阳，末传之申，官鬼为月建，皆具有特殊之功效。不过利文不利武，宜静不宜动耳。彼曰：君言皆有物，且与家严意旨不谋而合，仆疑团尽释，妄念顿消。今晚决计买舟旋里，闭户读书，以副雅怀，相见有日，再图良晤，遂谢而去。

　　己酉年十一月二十日丑将子时，三十五岁乙亥命，卜家务。